前段时间是菠萝的季节,我几乎是以两天一个菠萝的速度在消耗。我的脸刚被水果店摇曳的灯泡照亮,老板就积极地从摊上拿个菠萝开始削。因为连着三个星期吃菠萝,吃太多了,嘴里很自然地长了溃疡,不过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因为我真的很喜欢吃菠萝。朋友还跟我开玩笑说,“你的批都已经甜腻味了吧。”(小众知识:我们在洋抖洋推上学到的,菠萝吃多了批会甜,暂时没有人试验过,期待体验反馈蒽)

摊位上菠萝的数量,也就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老板抱歉地看着我说,“妹妹,我们不进了。” 我又惯性一样地难过了很久。不知道我这毛病从哪儿来的,一认定我喜欢吃什么,我就追着那东西从早到晚吃,最后关系的断裂,总是因为那个东西莫名其妙消失,然后我在原地崩溃。此前有好多相似的案例,拉面、韩料,水蜜桃,而我就这样被赋予了洋葱一般的厄运——我先长出层层叠叠的喜爱,我终于在土里成熟,我的喜爱被一点一点地剥离,然而揭开下一层、再下一层,我能给予的也只有熏得人流泪的气味而已。

而后菠萝真的再也没出现过,朋友又开玩笑,“可惜了啊都没人尝到味。”(对不起我们就是这样的人)

不过春夏季节的水果很多,菠萝消失之后,杏就很快出现了,几乎是以无缝衔接的方式。老板进货的量很小,就是那么扁平的一箩箩,被挑完了,也就卖完了。杏第一天上摊的时候,它们漂亮得刚刚好,个个饱满大方,像小狗的屁股一样讨人怜爱。我克制地买了六个熟得刚刚好的杏,把它们放在冷藏室里,一天两个,吃了三天。

那是我今年第一次吃杏,就像好几个星期前我第一次吃菠萝一样,我罕见地感受到了白女们天天挂在嘴上的gratefulness。杏怎么这么好吃呢?珊瑚色,冰冰的,软软的,又多汁,还有杏桃类水果独有的芳香。

三天过了,库存告急,我又去水果店进货。而彼时被摆在箩箩里的杏子们,已经被转移到了一个小盆里。完好无损的果皮上早就出现了乌青和塌陷,杏桃的香气变成了烂果的酒臭。果蝇在它们身上肆虐,我的手挥来,它们又嗡地散开,嗡地聚集回来。我还是硬着头皮挑了几个熟得刚刚好的杏,不过提回家那十分钟内,杏子已经把彼此都碰撞得鼻青脸肿。同样六个杏子,幸存在冰箱里的也只剩下了三个,我五分钟便吃了个干净。

杏怎么还是这么好吃呢?谁第一个吃的杏子?谁想出来的要种杏子?杏子和桃子的区别和联系是什么?想到这里我带劲地查起了apricot(杏的英文)的词源,它在拉丁语里的字面意思竟然是“早熟的桃子”。这真是一个趣味的矛盾体:对桃子来说杏子是早熟的,可杏子和桃子俩姐妹,自己却又都成熟得那么快,快得好像一眨眼,她俩的最佳赏味期就荡然无存,那么,谁比谁更早熟,又真的能说明什么吗?

我想起来,其实菠萝下架后,水果摊上还有很多可供我选择和品鉴的水果。西瓜、芒果、香蕉,山竹、杨梅、枇杷。不过我觉得它们都没个性,尤其是西瓜。西瓜是我最讨厌的水果,不是讨厌吃,而是纯纯的讨厌,讨厌到我看到它就想一拳把它打爆。因为它最没个性、它在夏天里出场的时间太长,它让我一点都不珍视吃到它的感觉。吃西瓜,我从不感到grateful,我只感到这般无穷尽的汁水和甜蜜是一种overkill,一种捧杀,一种gaslight——它就这样毫无节制地把我泡在蜜糖水里,我都要淹死了,我凭什么感恩戴德呢?

我最喜欢的水果当然就是杏子和桃子。她们身上带着同我一般的悲剧色彩,脆弱柔软却多彩的女性气质,她们聪明又隐忍,粉嫩又多汁,把人磨得吃了又想,想了,却又吃不到,她们不属于任何人,她们又属于所有人,在冬天蛰伏昏睡、养精蓄锐,在夏天的一周时间里绽放完所有的香气,给果摊留下黏腻的坏水。

不过就这样直白地把我自己比喻成杏桃未免太自恋了些。杏桃可以是很多东西,可以是买来两小时就得喝完、不然就不好喝了的茶颜悦色,可以是生日当天下午到货的动物奶油蛋糕,可以是我对骑行滑板滑雪的执念,可以是我对世界的爱,可以是如风暴般涌来又如抽丝般游离而去的喜欢,当然它也可以就是我,它也可以就是你,这些所指,它们总是让我害怕,我害怕我一眨眼,就错过了赏味期。不过夏天已经再一次滚滚来临了,请你尽情地品尝我吧!

(仅作文学升华用,no pressure任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