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三个月这段时间,跟搭建内容中台的程序老师有很多业务交流。看他接我需求的时候每次忍着要骂我弱智又不忍心、转个背又耐心跟我解释代码逻辑教我怎么把需求写清楚的那种高智商理工直男的神态觉得很搞笑,一来一回就跟他有了很多有趣的chemistry,每次有工作交流或者要一起开会就会眼前一亮,隔着一大群严肃的人在群里会上打趣,于是建立了大于同事的联结。三个月中期考核的的时候一群人收到评估问卷要给我写反馈,也只有他专门私发我消息恭喜我。
一直觉得他很神秘。因为他好像还很年轻,又是公司很老的员工、也是技术平台的功臣了,CEO跟他说话也很客气。但他好像平时看上去很沉闷,很自闭,白天盯着电脑工作,不想工作就玩手机,下班一到点就像箭一样弹射离开,我跑步都追不上。同级的同事有的听说他不好合作、态度很差,有的跟他业务接触下来又发现很多事情他不情愿做,有的甚至就这样不敢找他。不知道为什么我跟他合作得很顺畅(有可能因为我是直男杀手、、也有可能单纯因为我很擅长吃屎、),很多时候有工作搞不懂就会端着电脑跑到他座位旁边去追着他烦他,他一看到我就要翻白眼,他越烦我越觉得搞笑,心情就越好(就跟我每次跟老公在一起就喜欢让他无语一样的心境吧我想…)。
想起来有次有个他没接的需求想请他帮忙,他说这么简单的代码你最好自己写,我说别以为我没学过python,他说那你写了明天给我看,我说写就写谁不会,他说你知道python怎么启动吗,我说别以为我家里电脑没有anaconda,然后假装气哼哼地走了。过了一个小时他跑来发消息说,如果写出来有问题,可以把代码发给他看看,另外注意身体健康,别乱加班。谁知道聪明的我直接把这个需求提给老公让老公晚上加班帮我解决了(…谁在贯彻“把所有人当工具”的人生格言),老公甚至写得不亦乐乎(?…谁又喜欢当砖头呢)。第二天我带着老公写的代码去他面前秀,还跟老公说我要故意删掉一段我让他加的规定文档格式的代码,这样就可以再问程序老师一些蠢比问题继续烦他,最后收获程序老师“不错”二字的评价。
今天早上上班心神不宁所以摸鱼。小小地发动了一下我的搜索技能,把他的昵称放到百度上搜了一下,发现一切简单清晰如他在所有平台上的昵称都那么consistent…所以很轻松地找到了他的GitHub,CSDN,他的个人网页、知乎,最后还有他的精神自留地,CNblog。就这样一篇一篇地欣赏着他的网络残影,用这样的方式一点一点窥探了解他(对不起我知道我有错但我真的忍不住想研究他因为我有当质性学者的瘾…)。从那些我看不懂的代码、满满当当的绿绿的GitHub贡献格子、那些我能看懂能体味的情绪文字里,逐渐看出了很多不为人知的细腻。
才知道他13年川大本科计算机毕业,那时候心智就很成熟,有着明确的求职目标和职业规划,当然也有对自我提升的明确要求。blog里的文字多少有些错别字在,但一说到工作与能力,他的表意又特别坚定审慎,对不喜欢的公司和工作方式大喷特喷,对自己的求职方向限制得仅限自己擅长与喜欢的两个方向。反思他自己时,又很有逻辑地说自己不喜欢微博、不喜欢QQ,想让自己坚持读书、多联系代码,批评自己学习不认真,毕设都要答辩了才花了一个星期写出来(怎么那个年代也这样…)。
不知不觉看了一个多小时我却开始流泪。
知乎里他的简介,说他喜欢玩木吉他。知乎里他关注的话题,是”怎样进Google“ ”程序员考CPA“ “大龄程序员都去干什么了”这样的东西。看他在知乎里的分享,回答”程序员怎么提升自己”,他答要多在GitHub上留痕,于是截了自己14年满满当当的深绿格子;回答”怎样舒服地写代码“,他答首先要有一张大的桌子,于是分享了自己其貌不扬的大桌子的照片。
GitHub和CSDN的东西我看不懂,但我最能看明白的是他在CNblog上留下的为数不多的帖子。公开地在自己的blog首页介绍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自己的昵称又有个什么又来,而帖子里那些分享记录生活的东西,让我看了之后觉得心特别特别特别痛。
看到他说毕业前实习的时候在深圳的一家美企,一边流水账记录着租房和工作的喜怒哀乐,一边又表达着自己第一次远离家乡的焦虑。看他说毕业时聚餐,他喝多了狂吐,之后再也不想喝酒,写完这个细节又开始回想,“大学四年有好多话都没有说,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不过没说出来,现在也不必说了,以后如果会重见,那时也可以再说。”
看到他说毕业旅行和从没出过门的室友一起去了九寨沟,回家的路上还想去看望自己的高中班主任。班主任让他们给未来的自己写纸条,他想到现在的职业方向和梦想都按照那时的纸条内容来了,“不知道班主任还有没有保留着那些装满梦想的纸条”。
看到他说,第一份工作settle得很好,历经周折终于办好了自己的第一张招行卡,并心态昂扬地准备好,朝着“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出发。
那便是他最后一篇流水账日记了。而后他不知怎么也不知何时就回到了成都,来到了这家公司。而之前那些文字、那些追求,或者说那些人格,我不知道是否还存在着。从2013年到现在,算一下他也毕业十年了。我哭是因为我工作后也急速地经历了祛魅和失语,丢下了所有爱好与追求,放弃了所有形式的表达甚至抱怨。我哭是因为,我总是在这样的时刻止不住想到《伤仲永》——我想这世界上总有一代又一代的仲永,也总有一代又一代的人在伤仲永。可是谁给了任何人权力去伤任何仲永吗,仲永知道他是这样的仲永吗,他人知道仲永究竟是谁吗,仲永又知道是谁在用什么规则去伤仲永吗?那一刻仿佛所有表扬、标签和title都变成了万劫不复的骗局、永生永世的奇怪牢笼,只剩下人极速原子化与对生活的疏离,一具臭不可闻的尸体。
母校好像马上要多少多少周年校庆了。和学姐聊了,才知道我俩都不敢回去。我的班主任,或那些任课老师,还会爱现在这样的我吗,还会用标签来与曾经对我挂上的期待做对比吗,还是说,他们那时候真的爱的是原原本本的我吗。他们知道,我很早就不想当科学家了吗。
一点坐标都没有。
最近程序老师在洞里闭关紧急做项目,每周见到他的次数屈指可数,但一见到他就感觉他们那群人都忙得很变形。今天下午开会的时候,他还是一样拽乎乎地没听产品经理的演讲,自己忙着自己的事情,眼神时而空洞时而专注地盯着他的笔记本。
可是我看完这些上古时代遗留的公开文字,就又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于是像想要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很不要脸地给程序老师发了骚扰消息:“听说你下周出洞,诚挚邀请你跟我出去喝咖啡,不准拒绝,不要不识抬举!”
好想问他个清楚,你现在还会弹吉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