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友兴致勃勃地策划起结婚来了。她一直都是一个很有干劲的人，给我的印象就是双眼直视前方枪声一响就朝前猛冲的短跑运动员，永远都得第一的那种。

说实话我没想过这种离我那么远的事情会就在我身边发生着，算日子、选策划、预订场馆、逛婚戒、安排求婚派对、设计客宴清单…那么多纷繁复杂的事情，她完成得很好，完成得一丝不苟，就像她完成手里的每一个作业、每一份工作、每一个研究项目一样得心应手。她这段时间特别忙，又要当辩手参加辩论比赛，又要给另外一个辩论比赛当裁判，还要完成各项工作和研究，与此同时当然还得跟她的各路朋友约会吃饭。她每晚都会特别开心地跟自己的亲朋好友咨询结婚的事宜，咨询完毕后就会把多余的喜悦分享给我，把我也激励得觉得生活充满了希望。

她今天去挑完订婚的钻戒，回来跟我认真地谈了很久。“你知道你们在一起磨合了这么多年，你们彼此或许都做过错事，但也彼此包容原谅，你们已经从什么都不懂的大学生变成了如今的成年人。所以你一定会有一种随时随地都可以朝后倒下的安全感，而这种难能可贵的安全感又有几个人能真正给予到你呢？我现在根本不需要努力去追求那些外在的东西，因为我有了家，我知道我已经拥有了一切，其他的东西都不重要了。”

我很高兴她能把自己的人生这么早就认识得清楚明白。时不时听听她娓娓道来的这些婚姻观家庭观，我觉得她已经过上了最幸福的生活。她说她要是真的如愿以偿去了美国追求高尚的学术真理，她或许这辈子都没法再跟这位未婚夫有任何交集了，她能过上的生活也许不会有如今这样安宁恬淡，遇到一个能够包容的人并非易事。

只是突然很奇怪为什么人类的亲密关系总是会出现“包容”一词。是因为社会准则总是太坚挺冷漠而不会容忍和原谅，所以人才会在私密的空间里紧紧抱在一起吗？

我记起来初中的时候年级主任教我们文言文，问我们知不知道“相濡以沫”是什么意思。他说你们当然知道相濡以沫是形容夫妻彼此的爱的，但你们知道这是怎样的一种爱吗？相濡以沫，指的是两条搁浅的鱼互相用自己的口水使对方的身体保持湿润以免于死难，这种爱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也不是一般人能给的。

我很爱这个何老师。他每天抽烟的烟头能装满三个马克杯，上课的时候时常提到自己的老婆儿子，后来还去当了分校校长。两年前我再跟初中同学相约时才听说他发了恶病差点丢了性命，而因为常年抽烟没有节制，老婆孩子都离开了他。我后来因为这事还回家哭了一场。我的旧手机上还存着贺他乔迁之喜的短信，我写，“亲爱的何大，听说您当了B区校长，由衷为您高兴！” 他回，“谢谢。本质上，我还是一名教师。” 我颤抖着想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他是否安好，但仔细一想谁会像我一样凌晨三点还在掩面哭泣，于是作罢。

何大这条病鱼没有得到口水，不过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给出相应的口水。但我相信我室友可以拥有和给予这样的口水，她一直都是一个风风火火的清楚明白的坚定的人。

我也挺渴望被包容的，因为我知道，如果公序良俗是个宿管阿姨，她一定老早就把我上报到园区去了。公序良俗不会包容我，但总有人会的吧。我的亲密关系或许本质上就是对现实的逃离，把那些虚情假意的条条框框都拆卸下来当作玩耍的刀枪，戳得身心都痒痒。吐不吐口水的事，只有之后搁浅了才会见分晓；如果那时我还是一个人，那我就自己往自己身上吐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