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吃火锅,老公半喂进嘴里的一颗肉丸子被我拦截,我说我要吃,他一句话也没说就夹进我碗里。多么正常的一件事,不值得夸赞,甚至也不值得让我嘴角一笑,更不值得让我流眼泪不是吗?

今天中午等饭上桌的时候不知道被什么trigger到了,一下子想起来小时候爷爷炖的那锅香喷喷的排骨藕汤。昏暗的饭厅里他们都舍不得开灯,哪怕我们已经搬进摩登的新房。蓝绿色的光线照得我脑子生疼,但我不敢说什么话,也不知道能跟爷爷和爸爸说什么。他们两个人好像一直都没什么话说,就像我到现在跟我爸都没办法独处十秒以上一样。只不过那时还更恐怖些,因为小时候我不敢跟我爸说话,我一张嘴他的眼镜就会开始闪起恐怖的鬼火绿光,偶尔他顺手还会甩来一巴掌。如今家里的装潢还是没变,哪怕老公坐在我面前,我也不免回忆起那些光线,很难想象病态的桂氏沉默从那个年岁开始就进入了我的灵魂。

那碗藕汤特别好吃,我想我不必再拿出我写美食的笔来描绘爷爷做的饭菜有多香。尴尬的午饭收尾,最后一坨特别大的藕,大得都塞不进我的饭碗,爸爸想吃就夹走了。

我打破了整顿饭的沉默,我说我想吃,爷爷说给她吃,爸爸说,不要她想要什么就给她,然后他一口就咬下去。

我又哭了,我当然只会哭了,我说话又没人听。我的哭叫当然又把他烦到了,他的眼镜又开始反绿光,他像丢一个马上要引爆的炸药一样把咬过一口的大藕丢进我的碗里。我看着那坨恶心的藕,哭叫得更大声,我说我不吃了!我不吃了!挺着胆子用筷子挑着藕的洞眼,荡一下就把它丢出去。

玻璃桌面特别光滑,藕就这样吱嘎吱嘎地找了一条路,自然而然地滑落下去,啪的一声摔在地上。这一声湿答答的,黏糊糊的,很清晰,因为我们三个姓桂的人,都一言不发地看着它降落,像路过一场正在发生的空难。

他的眼珠子里燃烧着恼怒的焰火,透过他绿色的眼镜。他恨我,他四肢发僵,他朝我怒吼,“捡起来!”

我忘记我捡没捡了。那时候的恐惧应该让我损失了一些准确的记忆,只记得我懊悔地跑进房间里哭了不知道多久,那块地上的大藕可能是被经历过饥荒的爷爷吃了,只是我,从那之后再也不喜欢吃藕了。

故事讲完,我顺理成章地坐在老公面前重新开始流泪,老公坐到我旁边来帮我擦拭,说以后什么都给你吃。我当然知道了,可我为什么还是在哭呢?从儿时的那么多痛苦瞬间看来,饭桌上的我,有一瞬间又觉得自己可怜起来了——我只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不知道我在爱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