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下班困得太恍惚,在返校前最后一个十字路口处,参差间我控制住自己左转的冲动,被身旁加速赶绿灯的大货车呼啸声吓得清醒万分,我看到我半死不活的身体在复旦留学生公寓的背景中抛甩舞动。今日体检完钱包干瘪,出门看到太阳,闻到冷冷的桂花香,才觉生命珍贵。原来这就是vanitas,有些圣人捧着自己的头颅,我便扛着我的尸体跳舞。看到生命的终点后,我手里拥有的点滴突然变得宝贝。

我连着两天晒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脚步轻松地再次走到这个片区散步,一个人。哪怕已经来这儿转悠了十次有余,我还是认不得路,需要打开地图盲选一个某条线上可以换乘十号线的地铁站来强迫自己结束散步。但是散步真的需要被终止吗?尤其是在这种后悔自己没有带上相机的美妙时刻。以前我牵着他和他们的手,在这里走了一个小时,三个小时,五个小时,我们都未曾想过停止;以前我一个人在这里走了一个小时,三个小时,五个小时,我也未尝感到疲惫。我们走走又顿顿,在这里那里拍照吃喝,现在他和他们零落,有人洗漱准备入睡,有人在看窗外阴霾,有人已不再与我交谈。

我还是一个人,抬头只看梧桐叶子、路灯和粉尘被角度恰当的太阳照得闪亮,听货运工人骑着电动三轮吆喝着“来来来让一让啊”,望老房子老巷弄里人家晾的被子和内裤,我不看蓝绿色的高耸建筑,不看流动的商店汽车,不看拿着冰美式的社畜。我还是一个人,走到这里想吃冰淇淋,走到那里想喝咖啡,又想起再远点有一家brunch,我叫不出也记不起它们的名字,只知道有的是真法语,有的是假法语。我还是一个人,没有人想管我,我也不想有人管我。但我现在得回去了,我得找到一个地铁站,坐上把我拉回现实世界的船。

我想起陈杰讲波德莱尔如何对城市生活恨之入骨,讲他如何要跑到高处逃离城市脏污,讲他如何要在出太阳时探知城郊贫民灯火才能真正感受生活,讲他如何无法与现代化城市巨变和解,只能通过写作派遣自己的忧愁和怒火,讲他如何观察那些被生活打败的人,才能收获与布尔乔亚不同的审美,才有灵感创作,讲他如何藏匿在自己巴黎市区的湿热阁楼里铸造自己的幻想仙宫以求生活。陈杰说“现代工业用单调杀死了审美”,说“现代人没有自我特征,就是一滴海里普通的水,是一种掩护也是一种埋没,审美上的伤害,淹没了审美和生活的可能”,说“生命究竟是一段有意义的旅程的残骸,还是一段无意义人生的警示”,说“我们班还是有好多同学懂法语的,是吧桂郗”。

他知道我的法语水平只能分辨那些精品店店名用的是真法语还是假法语吗?他知道我其实听不太懂文学课、不能随口说出能让人回家思考三周的句子、不能随口引用圣经故事吗?他知道我只是一个被上海小布尔乔亚生活方式挤得无处生存于是被逼无奈写出这些东西给自己创造幻想仙宫只求多生存一天的大学生吗?他知道我也算是个现代悲剧吗?因为在我的微观独立世界与宏观世界对抗里,我从来没有赢过。